“早上好。”莱昂纳多轻快的声音从显示屏上传来。“哎呀，你又熬夜了吗？”

“早，啊……如你所见。”

罗马尼配合地打了个哈欠，才从枕头上转过脸来，让脑袋换了个舒适的方式面对显示屏。右上角的时间提示现在是早晨六点半，该上工了。这也不怪莱昂纳多申请了视频通话。

“我以为你是比较注意个人健康的那一种，罗马尼，老是熬夜可不太好哦。”莱昂纳多的嘱咐算不上亲切，更像是一种警告。他看见屏幕那端的莱昂纳多按了一个键，同时，床背后传来稳定的推力，他的上半身慢慢支起来，被子滑落在腰上，只有腿和脚趾头还舒服地蜷在被子里。莱昂纳多把床的角度设置成一个不会让他腰痛的数值。

“谢谢。”他真心实意地说：“你总是这么恰到好处。今天的安排能再和我说一下吗？”

莱昂纳多看他一眼，“我一直觉得成年人出现记忆衰退是个很危险的征兆，你真的该好好睡一觉了。”

“哈哈，你知道我是开玩笑。参数怎么样了？”

“一切顺利。定位在乌鲁克，你打算什么时候投放？”

投影的画面切换到一片原始的荒野上，荒草萋萋。然后它缩小，在罗马尼的视野里退后一步，另一张实时监控跳了出来：御主和几名从者正在走廊上闲聊，玛修也在，穿着战斗用的装备。

他注视画面良久，然后才说：“他们看起来准备好了。”一溜儿粉色卷毛落在他的鼻梁上。

“从欢送会开始就这样。你昨天回去得太早了，卫宫加了一道煎牛排。年轻人总爱痛饮啤酒。”

“哎唷，希望他们不要得上痛风。那是德雷克的啤酒。陈年佳酿。”他笑了，“我没赶上牛排。”

屏幕被两个迥然不同的画面分割，挡住了莱昂纳多的身影，使她悦耳的声音像是某种旁白。她继续说：“我觉得最好的投放时间是下午两点。公元前的乌鲁克不知道会有什么情况，我们要确保他们吃得饱饱的，有足够的作战能力，而不是在荒野上疲于奔命。”

罗马尼注意到她说的是“会有”而不是“会是”。

“你像WWⅡ里的英军后勤。”他说，“我给你看看我昨天做的东西。”

“嗯哼？”她说。

这并不会使佛罗伦萨人不悦，毕竟她已经死了数百年。她还是追加一句：“虽然我已经没有国家什么的限制了，不过我还是要说！我们伙食要好得多，医生。”

罗马尼装作没有听到这句话，他把存在私人文档里的临时文件调出来，放大在屏幕上。莱昂纳多戴上她专属的那副眼镜，认真地阅读起来。然而只看了几个字，她就抬起头来。

“这就是你做的？”

这东西由罗马尼提供，必然有些用处。他们是同谋者，拥有共同利益和一部分的行事准则。那是罗马尼敲定的一份针对快速睡眠的实验报告，最后修改时间显示医生忙到凌晨三点，结尾得出完整结论，可以证明某物质能对睡眠产生有效作用，延长一至三个小时的睡眠感觉。总而言之，药剂能使人用五小时睡八小时的觉，身体一样恢复得过来。

莱昂纳多草草翻到最后几页，发现包括粗略生产流程和工艺。里面甚至论证了掺入哪几个中和物和杂质可以让口感更好。

“按照你的报告，第一个被开发的应该是草莓口味。”

“你在笑我。”罗马尼故意抱怨：“这东西很多人会需要。”

“我没有。”她说，“方案很严谨，试制还要多久？你是医生，不会不了解药物的用法过程，就算你有动物实验数据，我们还是得相信科学。”

他笑了起来，倒回床上，因为腰痛哎呦连声，“我们可以用魔术。迦勒底亚斯是科技与魔术的融合，天体科不会介意我们在药剂制作中引入魔女和流水线技术的。何况除了魔女，我们还有很多会做魔药的从者，比如说帕拉赛尔苏斯、美狄亚，阿维斯布隆如果愿意穿防护服、戴手套和其他人一起操作，也可以来。”

“让英灵和反英灵组成生产线？一个狂想。”她并没过多批评，“那原材料从哪里来？”

“我们可以放宽限制，让从者去搞，由御主带回来。”

“几百桩极为严重的走私案。”

“……”他露出惭愧的表情，“药我做出来了。”

“在哪里？”她果然这么问，屏幕质量足够好，可以看到她的瞳孔因为兴奋而一缩。

“莱昂纳多，答应我，这只能小范围使用。”

她轻轻嗯了一声，尾音含笑，继续低下头去读那份报告。

自从雷夫教授背叛了迦勒底，将年轻的所长烧死，又向这群茫然无措的工作人员，外带一个还能活动的御主郑重宣告大战来临。全人类剩下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年。莱昂纳多和他手上虽然有一些准备，但仍然不够。

虽然罗马尼心知肚明并非如此，但事情总不能和盘托出。

五分钟后，天才看完了报告，她只说了一句：“好，就这么办！”又把复印纸卷成纸筒，往袖子里塞。“药尽快给我。”她说，又对罗马尼眨眨右眼，“你自己吃过吗？”

“有，”罗马尼说，“我觉得好多了。你要动物实验数据？”

“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感觉？副作用？”

“没有，”罗马尼说，心不在焉地揉着床单，“什么也没有。”

 

 

 

罗马尼·阿基曼不知道的是，昨晚十一点五十九分点，他曾站在微波炉前热过他的夜宵。

如果要精确到秒，可以精确一下，是十一点五十九分二十三秒。一等墙上的电子钟跳到二十三，就像有个按钮啪嗒一下被按下，他的一切活动都停下来，心脏还在跳，软垂地躺在胸腔里鸣动，驯顺地准备听一个接下来的指令。

那指令并不属于罗马尼本身，他对它的到来也毫无察觉，只是按下微波炉，选好时间，启动。随即罗马尼呆立不动，绿色的眼睛圆睁着，取下头绳的头发还没梳好，散落在两肩，粉色卷曲的毛发质感真的很像是羊毛。

罗马尼张着嘴，以一副惊讶的表情被定在了原地，好像看到了什么的无关路人，事实上如果他能为自己申辩的话，他会说他那时只是在打哈欠，绝没有看到一个白毛废宅的影子落在微波炉镜面上。

但是改变他的外力不那么想。所以罗马尼就像丧失了行动能力一样，人偶般呆呆地站着。看他那副样子，谁都会以为时间静止了。但是墙上的钟还在走。

十二点整刚到，从罗马尼的背后绕出抱着法杖的梅林·安布罗修斯。梅林是御主的新从者，混血梦魔，拥有千里眼的从者。本来不可能被召唤而召唤了的大法师，不列颠的国师。

或者还有别的名字，比如说因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女人而被关在小房间里的世界级囚徒——啊呀，梦魔长了一副好脾气的英俊脸孔，名字只是代称，叫我梅梅也没所谓的啦。他笑得很诚恳，浑然不知罗马尼私下里管他叫白毛废物。

眼下梅林没有在笑，他的脸仍然英俊，但是不笑的时候有一点高深莫测的意思。他犹豫了一下，对罗马尼伸出那柄形状奇怪的法杖，戳了戳他的下巴。罗马尼受了这一戳，身体没有摇晃，仍然直直地站着，就好像【附近没有别人】，也【没有被做任何事】一样。梅林又把魔杖在他眼前晃了晃，确认罗马尼【看不到任何人】。

梅林把双手拢在嘴边，对着罗马尼的耳朵，声音压得很低：“所……”

他这“所”字刚出口，就停住了。梅林想了一想，虽然现在主角组已经差不多要通关这个世界级副本，但是如果有什么人跟他一样，在网站上设定了自动接入和自动应答也会很麻烦，便改了主意。

他说：“罗·马·尼，我就是魔法☆梅莉哦——”

罗马尼张着嘴，鲇鱼般沉稳地挺立，当然【什么也没听到】。

“生效了啊……那个催眠术，我以为不会中招来着，毕竟施术过程非常傻，触发条件是盯着微波炉之类的，也太奇怪了……”梦魔嘴里吐出的话语既有遗憾，也有忍俊不禁的笑声。毕竟自己的施术对象是曾经的所罗门，现如今迦勒底的医疗部门负责人。

在敌方的大本营施行魔术，就算是神代魔女也要考虑一下知名度和领地加成之类的东西，梅林会对成功率感到疑惑是当然的。

本来也没有打算要成功，预计被发现了就凭借幻术糊弄过去，这个梦魔已经预计好了后果，凭借着恶作剧的喜悦和带去梦境的兴趣行事。

“结果一次就成功了，这家伙平时加班太多了吧。”梅林用指头捋着罗马尼眼眶下的乌青。

如果在罗马尼醒着的时候这么做，结果多半会被立刻灵基变还。迦勒底历史上还没有那种事发生，泄愤般地踩脚和踢裆会不会对还是大活人的梅林造成伤害，梅林也不清楚。

结果并没有遭到抵抗。罗马尼变成了人偶，配合地随着梅林的手指做着鬼脸。

梅林从进入迦勒底之前就注意到他紧绷的身影，从其他维度观看世界是梅林的乐趣之一，偶尔和罗马尼·阿基曼的视线也会对上。但是千里眼业已丧失的罗马尼除了感觉到被注视的细微异常外，是无法对偷窥者梅林投以恶狠狠的瞪视的。

梦魔看了看一旁早就转好的微波炉。

微波炉是不会在定时结束后自动弹开门的老旧类型。需要按下开门键，才能把加热好的食物取出来。

梅林在观察之后，将罗马尼私人房间里生活区域的微波炉按钮设置成触发机括。但是没有想到，以罗马尼的个性，居然只是按了随身数据终端的开机键，还有说了两三句“hello，Siri”就一直在埋头工作。

“作为人类也要有饥饿的界限啊……”

罗马尼配合地应着梅林悲伤的声音，露出衰样。不过，很快他又“笑”了起来，因为梅林说：

“不过我也有点饿了。在网上交流了那么久，我们多少也算有点缘分。罗马尼，你就来当我的点心吧！”

我——梅林·安布罗修斯毫不掩饰自己的微笑，对他伸出手。